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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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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煩

午間,剛過飯點。柳絮寧和隊友們從舞蹈房出來。

為了晚上的迎新晚會,她們已經在舞蹈房泡了連續兩個下午。

在海棠苑吃午飯時,坐在柳絮寧旁邊的兩個男生在談論下午學院的宣講和招聘會。

“給大四生的招聘會,你一個大三的湊什麽熱鬧?”男生問。

另一個男生說:“起瑞也來人了,來頭肯定不小,你不想看看?”

“你怎麽知道?”

“不然哪家公司能驚動媒體。”

男生恍然大悟。

扒完最後一口飯,男生正要走,一晃眼瞧見坐在離自己間隔兩個空位的柳絮寧。女生剛從舞蹈房出來,耳後和脖頸還滲著細密的汗水,碎發偶爾垂落,她擡手夾到耳後,露出晶瑩翡玉般的耳垂。

男生心下一動,對面好友只一眼便看出他心思。

他哎了聲:“那是梁銳言的妹妹,你敢動?”

刻意加重的“妹妹”二字,和聲線裏明顯的調侃。

男生聽見這名字,臉上露出兩分尷尬。

柳絮寧回到寢室的時候,室友胡盼盼正在換西裝。柳絮寧三明治放到她桌上,囑咐她記得吃。

胡盼盼正在費力地穿西裝裙,見柳絮寧回來,哭喪著臉讓她幫忙拽一下拉鏈。

柳絮寧起身,捏緊裙子拉鏈一端:“怎麽突然穿這個?”

胡盼盼:“下午不是起瑞的宣講會嗎,老師讓我們下午去幫忙登記簽到什麽的雜事。”

“你要不要也去,沒準還能看見……”她戛然而止,又換了個口吻,“不對,你和我們可不一樣,你可是天天都能看見。你命可真好。”

柳絮寧拽著拉鏈的手用了點力,拉鏈到頂,蹭著胡盼盼腰上的軟肉而過,擠到了一些。她不由倒吸一口氣,連聲哭訴自己果然是胖了,得把減肥計劃提上日程。

胡盼盼有獨自行動障礙,總覺得一個人走在路上時旁人的視線都會落在她身上,然後給她下個“人緣不好,被人孤立”的定義。

耐不住胡盼盼眼巴巴的乞求,又想起方才幫她整理拉鏈時故意用力使壞的手,柳絮寧答應了。

走到明理大禮堂,胡盼盼就被老師叫住了。身邊有了同行人,柳絮寧當即被拋下。

明理大禮堂在青大東門外,距離女寢還有些距離,柳絮寧懶得再回去,她掃了一眼,禮堂裏,大四的學長學姐都穿著熨帖妥當的西裝。

柳絮寧在最後一排坐下,等著胡盼盼結束。

期間,有舞蹈隊已經退隊的學姐瞧見她,和她打招呼。

一路走過來,汗液扒著後背,現在被禮堂內的冷氣一吹,倒是有點冷。

有人在前面試話筒。五分鐘後,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上臺演講,自我介紹是起瑞商業集團人力資源部總監。

“那個小梁總沒來嗎?”坐柳絮寧身邊的女生問道。

“不知道啊,小徐不是坐在前排嗎,問問她。”

女生說著,給小徐發了微信。

柳絮寧看不見聊天記錄,只聽到身旁女生一句:“這長相嗲的。”

“這履歷,這年齡,嘖,真是比理發店裏不推銷產品的托尼老師還要稀有。”

柳絮寧短暫地讚嘆了一下這神奇比喻。

“要麽起瑞,要麽靜安女子監獄,拜托拜托上天垂憐一下可憐的應屆生吧!”

“為什麽分部要這麽多法務啊,沒有創意的職位給我撿漏嗎?”

“撿漏?”女生笑得俏皮,“你這簡歷用來擦屁股都嫌硌,起瑞能不能看上我們的簡歷都難說呢。”

“哎呀你幹嘛說實話啦!”

那三個女生應該是室友,你一句我一嘴,聊得起勁。

起瑞集團是一家多元化實業公司,下轄多家集團,涉及商管、黃金、地產三大產業集團,起瑞商業廣場遍布全國,此次來招聘的團隊就隸屬於起瑞商管集團青城分部。

周圍突然響起如潮掌聲,打斷了柳絮寧的思緒,她也習慣性鼓掌。

手機亮起消息,胡盼盼問她坐在哪裏。

柳絮寧正在打字,臺下響起幾道窸窣聲音。

學院的胡院長站在前頭,微微彎身,又擡手,領著幾人往外走。

彼時柳絮寧剛回完胡盼盼的消息,擡頭,一眼便看見了走在前面的胡院長和梁繼衷。梁繼衷是起瑞集團的創始人兼董事長,也是梁家如今的控權人,今年七十有餘,依然一頭黑發,笑容和藹。他身旁胡院長這張常年不茍言笑的臉上此刻如繁花點綴,眉眼都彎似天上新月。

托他的福,柳絮寧在大三這一學年終於見到了一群只聽過名字的學校領導。

餘光裏,手機屏幕又亮了一瞬,柳絮寧正要低頭回信息,她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看見了梁恪言。

他走在最後,穿著一身柳絮寧未見過的西裝,剪裁合體,身姿筆挺。剛剪過頭發,完整地露出冷峭五官,眉目清晰,眼睛也亮。

手機在他指間松弛轉著。

走到柳絮寧那一排時,也許是沒有掌握好力道,手機滑出手指的掌控,落到地上。梁恪言垂眸的那一刻,柳絮寧陡然低頭,打開和胡盼盼的對話框,緩慢地打字。

鼻息被清冽淡香攥住,餘光裏是黑色西裝衣擺的一角。

衣擺微微晃動,一道陰影覆蓋下來,垂下的手背上血管清晰,青筋稍顯,捏起手機邊緣。

起身時,手臂蹭過她的肩膀,垂落的幾縷發絲被莫名而來的穿堂風吹起,又下落。

柳絮寧依然盯著自己和胡盼盼的對話框,沒有擡頭。

直到身旁氣息越散越遠,她才無聲呼了口氣。

走出大禮堂的時候,身邊的人談論的話題除了起瑞便是梁恪言。

柳絮寧莫名被這名字聽得心煩,她走到胡盼盼身邊,對方問她接下來去哪兒。

“舞蹈室。”

“你又去練舞啊?一個迎新晚會還能讓你這麽大費周章。”胡盼盼說。

柳絮寧嗯了聲。

胡盼盼只得一個人回寢室,路上發現了同班女生,既然有了同行人,她便笑眼彎彎地和柳絮寧告別。

走到藝術樓樓下,擡眼看到遠處空地上停著的一輛賓利,再一看車牌,有些眼熟,像是梁恪言的車。

梁恪言高中的時候,每逢周末就會帶著弟弟梁銳言去老宅。老宅的那幫人知道梁繼衷的獨子梁安成收養了柳絮寧,可他們瞧不上柳絮寧那因病去世的媽媽江虹綾,自然也殃及池魚地瞧不上自己。

梁恪言在樓上畫圖的時候,梁銳言就在大院裏向同齡孩子介紹柳絮寧。

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心思也無大人的彎彎繞繞,直言無諱。同齡男生大聲說不喜歡柳絮寧,還質疑她為什麽能進老宅。更有甚者揣測她是梁安成偷養在外的私生女,紙包不住火才安了個名頭把她送進梁家來。

孩子哪裏說得出這些話。

柳絮寧想,大概梁安成收養已故初戀的女兒這件事已經淪為了其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梁銳言是這個圈子裏說一不二的混世魔王,他看著柳絮寧發紅的眼眶和搖搖欲墜的眼淚,還有在夏日午後因為太陽曬面而透紅的白凈臉蛋,怒氣倏然上頭,揮拳狠狠打向那個說話聲音最大的男生。

場面混亂,沒人敢去拉架。

浸潤在寵愛裏長大的人不知道“度”為何物,柳絮寧在事態嚴重之前走上前勸架。見此狀,其他孩子們也跟著拉開打得不可開交的兩人。

柳絮寧好像站在圈子最中間,卻又似游離在外,推搡擠攘都挨不到她。她慢慢擡起腳,踹向那個男生,力道狠重。他毫無防備地落入淺淺的池塘中,腦袋磕到邊緣,他捂著腦袋哇哇大哭。

趕過來的家長一股怒氣盤踞在喉嚨間,她把兒子摟在懷裏,肉麻地絮叨著。低頭問兒子,是誰動的手,擡眼又瞧見和自家兒子打架的是梁銳言,怒氣只得硬生生壓至胸口。

梁繼衷下樓的時候,家長便開始煽風點火。

梁銳言護在柳絮寧身前:“對啊,這衰人就是我踹的,誰讓他講我寧寧壞話。”

梁家祖籍在廣城佛山,產業重心遷移的緣故,梁銳言是在青城長大的,所以和梁恪言不一樣,青城話講得生疏,粵語也講得四不像,唯獨那個“寧寧”,標標準準,先三聲後二聲,轉音後上揚,有點勾人。

幸而是磕到腦袋,再往下幾分就要撞到眼睛了。

梁繼衷用戒尺抽他手,又讓他在烈日底下罰站。

梁銳言對柳絮寧說不要擔心,又瞧見大廳裏阿姨在給孩子們拿冰淇淋,讓柳絮寧主動去拿。柳絮寧拿了兩根老式鹽水棒冰,撕開棒冰的包裝,一手拿著自己的,一手拿著梁銳言的,又餵到他嘴邊。

梁銳言憤憤咬著棒冰,終於開始慢半拍地回憶,而後碎碎念叨自己明明沒踢到那男生,分明是那個小缺西自己腳滑掉進去的。

柳絮寧小小咬了口棒冰,鹽水味道在口腔裏化開。她沒應聲,一擡頭就看見了站在三樓陽臺上的梁恪言。那年他高二,穿著白色T恤,手肘撐在欄桿上,幹凈側臉被陽光勾勒,短發隨風動,指尖夾著一支鉛筆。

不知道站了多久。

晚間吃飯的時候,柳絮寧和梁銳言從外面進來。說不清是故意還是無意,大圓桌上早已沒有並排而立的位子。柳絮寧被梁銳言不由分說地按在了梁恪言身邊,還囑咐他多照顧些寧寧。

梁恪言沒說話。

席間,上了一道鹹蛋黃雞翅。不知道誰多吃了一個,轉了一圈轉到柳絮寧跟前時只剩下最後一個。

她觀察著這桌上每個人的餐碟。

只有她和梁恪言沒有夾了。

柳絮寧說:“哥哥,你吃吧。”

話音落下的那一秒,她無比清晰地聽見了從梁恪言喉間溢出的一聲輕笑。

短促到會讓人以為只是一聲咳嗽。

可那笑分明像一記鞭打,幹脆利落地降臨在她臉上。難堪順著肌理爬入骨髓,在年少的夜晚反覆鞭笞。

他饒有興致地看人演戲,然後笑她的拙劣演技,笑她的不自量力。

·

“哎呀不好意思。”一道女聲打斷柳絮寧的思緒。

炙熱陽光烘烤著她的後頸,她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在這棟樓下站了許久。

“沒事。”

柳絮寧順著聲音的來源望去,然後看見了靠在車門邊的梁恪言。

剛剛穿得規整的西裝外套被脫下,白襯衫最頂端的扣子解開了兩顆,襯衫下擺落下一道蜿蜒的咖啡痕跡,些許滴淌至西裝褲上。透過薄薄的西裝布料,似乎都能看見緊繃有力的臀腿線條。

他面前站著一個女生,手裏拿著一杯咖啡,臉紅耳朵紅,咬著的唇間露出無措。

柳絮寧認得那個女生,是同專業二班的。

“真是不好意思,剛剛是我走路不小心。”女生眼含歉意地看著他,“可以給我一個你的聯系方式,我洗好了之後……”

梁恪言有些走神,視線漫無目的地掃過那棟藝術樓,視線往下,停留在門口那道身影上。

突然輕笑一聲。

女生有些楞,她以為這笑是嘲諷,可眼前的年輕男人似乎並無此意,只是直直看著前方,都忘記了回答她。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當然不例外。只是沒有得到回應的對話實在無趣,她隨意扯了幾句便自然離開。

四目相對,避無可避。

柳絮寧已經走到最高的一格臺階,又扭身往下走,走到最後一格時,驀然想起那聲笑,思緒縹緲,鞋跟沒有踩穩,腳一歪,幸好扶住了一邊的扶手,才在地上將將站穩。

腳一動,腳踝處的疼痛絲絲扣扣地傳來。

她沒動,梁恪言也沒動。

午後的這條路上,學生拿著課本來來往往,單車穿行其中。有西裝筆挺的大四生從禮堂走出來,低頭看著手中將自己過去二十幾年縮略成薄薄紙張的履歷;有拿著課本往教學樓走的學生;也有穿著軍訓服,三五成群從操場回來的新生,搖晃的汽水裏冒出的是一腔對大學美好生活的希翼。

這裏面,不乏富家子弟,也不缺寒窗苦讀數年才踏入大都市的少年。

當然,還有另一種人。

無論是學業的繁重,還是生活的心酸釀成的苦楚都無法澆灌到他們身上,他們含著金湯匙出生,一生無需為任何事憂愁。譬如,梁恪言。

而柳絮寧又是其中特例,憑借已故的江虹綾,蹭到了點金湯匙的餘光。

人生沒有意義,出身富貴就是驚喜。像她這種“半路出生”的也算。

柳絮寧動了動自己的腳踝,慢慢往梁恪言的方向走。

怎麽就回國了呢?真令人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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